Satellite Exhibition 2022 , Hong Kong International Photo Festival

香港國際攝影節 衛星展覽 2022

THE SILENT BLUE FILTER
寂靜的藍濾鏡

最初接觸水底攝影時,數碼攝影已完全取代了菲林攝影。而我選擇,以菲林攝影開展水底攝影的創作。在不可掌控的水底下,沒有暢快連拍,每次只有三十六張的機會;沒有對焦檢視,只能憑刻度估焦盲拍。任自己隨著水流而行,銀鹼粒子記載了海洋的微粒、深度、溫度、潮汐的變化,海洋成為了濾鏡,使我跟周遭的水連繫得更緊密。

寂靜的藍濾鏡 (2022)香港國際攝影節衛星展覽,六個展覽其中之一,六位衛星展覽人 (陳韻芝 Michelle Chan Wan Chee, 張喆 itit Cheung, 傅至雅 Jessica Fu, 許慕義 Justin Hui, 狄安 Dion Leung, 余百鍊、余家豪 Yu Pak Lin & Albert Yu Ka Ho)
在香港不同地點,不同場所舉辦的影像製造個人展覽。更多資訊

寂靜的藍濾鏡 位於 窗後巷 Window and Alley 由 2022年 10月 21日起開放予公眾參觀,至 2022年 11月 27日結束。

不可看見的風景,影像在空間作為另類經驗

大自然影像 (Nature images) 無法代替大自然經驗 (experience in nature),我與海的親密關係是個人,沒辦法使觀眾感同身受,與親身在海裡的體驗 (embodiment) 無可比擬的。但是,以影像作為展覽展示手法,亦能給予觀眾在日常中未能經歷的另類經驗 (alternative experience),而這個經驗,是在海裡也沒辦法經歷的。二維影像介入三維空間時,透過人的參與而進化成四維度,包含了參與者在空間中如何穿梭與感受,感官在日常空間能被打開一點。

在窗後巷的展覽場的六個影像被安置在不同位置,以 In between 24°C and 25°C (2020) 作為步入後巷前的開首,就算在車上還是對面的街道也能看見,因為透鏡現象,所以從不同方向走過是會看見影像在轉變。站在後巷前面,能夠看見兩個燈箱 Thrilled tentacles (2020) 、 Gobbled up the last meal (2020) 並排安裝在店鋪的窗後,只有在店鋪開始營業,燈箱亮起便會升起至兩米處,仰望著展覽場內大概唯二能辨認的海洋生命體,看著牠們被窗的紋理所分裂開。店鋪內有另一個光栅打印的照片 Floating bag blooms (2020),左右圖像轉變也是透過觀眾的行走互相影響,但在狹窄的後巷裡內根本沒法看見整個清晰影像。步過窗後巷店面,來到塗鴉牆會看見不小雜物,有煙頭被棄置在地上,有昆蟲屍骸伏在不同點。環境影響著影像變化,也影響了那裡的人行動;隨著時間推移,微小的轉化相繼出現,Drift along the current (2019 - 2022) 由不同紙本噴墨印刷所組成,然後貼在塗鴉牆上,有些已經剝落只剩點紙屑,有些隨天氣和時間墨水淡化散開,有些成為了垃圾堆疊在一邊,有些成為附近街坊坐下吸煙的紙墊。最後一個影像作品 Sentimental attachment to the abandoned fishing net (2020) 會被忽略掉,它被安置在店鋪門口等待被發現,其中一個我在海底裡發現的被遺棄漁網。

以海洋本身為攝影對象

寂靜的藍濾鏡 展覽中展示了由2019年至2022年之間用底片相機在香港海底所拍下的「失敗」照片作為作品。失焦、過度曝光、快門過慢、沒有構圖、沒有主體或意義不明等等的照片,這些在主流攝影語言之下的照片會輕易被打入冷宮,顯得一文不值;同樣,它們亦一直儲存在我硬碟中的某個文件夾。在可能被忽視的情況,我在它們之中看見了在攝影過程當中沒能察覺的,或是說在日常生活經驗中,也變得沒有很敏感。 在簡介中我輕輕寫道:「銀鹼粒子記載了海洋的微粒、深度、溫度、潮汐的變化」,就算是一種暗示用那些底片拍下的對象,不過在觀眾角度,如果並沒有潛水經驗可能難以想像。在陸地上生活的我們,身體感官對周遭的環境可能太過習慣,而變得遲鈍,除非好像垃圾車經過,刺鼻的氣味跟環境中的氣味格格不入,那樣頓時變化才能使我們留意得到。

休憩潛水了一段日子 (大概一千多潛水次數左右),2019年以後我也沒有到境外潛水,在香港海底裡有時候會想為何能見度可以伸手不見五指。在一些人心目中,香港海底混濁,並且沒什麼觀賞價值,不像外國、鄰近國家的清澈,香港一年最多只有數天。事實也是如此,所以在香港潛水,能見度高的時候,在潛水圈子中就是熱話。而大部在香港水下攝影的人都集中於微距攝影(沒算水下人像攝影進去),用昂貴的、先進的攝影器材來拍攝有時候小細得只有指甲邊的海洋生物。也對於其他潛水員而言,在香港潛水就像充滿小確幸一樣,因為很多意料之外的海洋生物會出現,或者意料之外的水況。 或者,在香港水下沒什麼好看,因為你我都很依賴「看」還有看得到的「對象」,而忽略了在水下的其他感官是被海洋的物理性放大了,不論優劣。除了視覺所看見對象的距離和大小,因為光射折射影響而被高估或低估了之外,顏色因應深度和海底微粒而減低鮮艷度;體溫因海水跟皮膚的接觸而加速流失;聲音因水的密度傳播更快,亦因為密度分佈不均勻,而使聲音散失,難以辨別聲源;方向感被水流和能見度影響,前進同時方位可能在偏移等等。在受到外來環境大量物理因素影響時,更應把感知範疇縮小,集中於自身,身體無時無刻與環境發出的訊息在互動。在香港的特殊海底環境因素下,可能有時候看不見什麼,反而使身體「看」得到更多。用底片在香港海底拍攝困難重重,所以我自己也有數用碼相機在拍攝,但是對比起自動化,能夠回到底片相機的機械原理和不確定性,好像更能集中於過程和身體感受。因為可能不止在運用視覺本能,卻大大開放了相機在一個時空下的可能性,身體的反應有時候比眼睛還要敏銳,然後在不去看的時候便按下快門。

所以也出現了對相機的種種聯想,有人會覺得攝影師是能看見一般人沒法看見的視覺、能夠捕捉到轉眼即述的瞬間、用相片說出語言沒能說的故事等等,這些特異功能我都沒有。對我來說,相機是一種儀器,把世界上能反光的、能發光的,都統統刻畫在那感光平面上。相機或者似是《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》(1935)中,本雅明所想作為機械複製模式的革命潛力;在 21 世紀,它變成了數碼複製品。若果一張照片不是試圖展示相機的特定功能,相機作為一個人與環境之間的中介,不是看到,而是看穿,超出了我們視網膜上的入射光,使兩者得以協作,並將周圍環境中的元素沒有過濾地捕捉到銀鹽顆粒上。或許,作為探究的藝術可以展開藝術家與材料之間的新合作。

重現「失敗」,再次經驗失敗

在2019年巧合得到的「失敗」照片後,我多次再嘗試重現那些失敗,而真的失敗,多次取回沖曬好的白片 (沒有任何影像的底片)。如果一星期大概一天潛水,一天大概只潛三次左右,由凌晨五點起床,六點出門,十點半船到達潛水位置,十一點下水,三點半回程,四點半回到岸上,再因假日可能等待擁擠的交通工具,回到家便已經大概六、七點左右。一天的三次下潛,很努力地按下快門,大概也能一天拍下三卷底片;然後隔數天去沖曬後,才發現那一天的三卷底片都失敗了,完完全全沒有任何影像,可能快門的問題,可能光圈的問題,可能閃光燈的問題,也可能這部老古董的問題,而如果是海底環境的問題,我更加沒辦法解決。回想起來,我好像經歷了數次這樣的失敗,也帶點氣餒,有想過以前的「失敗」影像是否在運氣底下得到的意外結果而已。多次不斷調整,然後又過一星期再嘗試,又再次取回白片。加上底片價格不斷上升,貨源亦不足,我自己堅持用電影底片,因為底片的化學物質有點不同,能感光的範圍也略有不同,顏色上的敏感度也不一樣;也帶點相信,只能夠透過運用電影底片才能拍下更多樣化的色光。慢慢經歷了數次失敗後,我也放慢了自己拍攝的速度,可能有時候只有一卷底片這樣。經過數個月的反覆試驗,錢和時間不斷在揮霍般,把存放在家裡雪櫃的底片都用光光,由36張的白片,開始有數張顯影出現,然後可能近半數 (18張),最後36張也有;在解決影像能不能形成同時,也有顏色如何處理的問題。

很執著地使「失敗」成功好像就是有點本沒倒置;太用力地按下快門,快刀斬亂馬般按下快門,不顧一切按下快門,都得不到好結果。我進入了一種「預設模式」,有點像汪正翔在《旁觀的方式》(2022) 所提及的例子,他曾拍攝一場不知道是婚禮的婚禮,卻因在沒有事先投射對婚禮的各種想像的情況下,拍出來的婚禮照片跟其他常見的一些拍攝方式比較,更為自然。又或者,不知大家有沒有一種經驗,在吃一些沒吃過的東西時,因為它的外觀可能有點不討好、可能氣味不討好,因此剛開始會對它有無限想像,可是吃了一口後卻品嚐到豐富的味道,超出自己所想的美味;當然亦可是相反的。似乎預設的想像影響了各種接下來的行動,也在預設之下變得局限,變得有點不太自然,但換來的可能是一種效率,能在安全的程序下達到想像的結果。各有所需之下,在開始這拍攝計劃時,我也希望能在有限的資源下,包括時間、金錢、物料、精力等,得到最好、最多的結果;經驗亦證明,在此情況底下不能以預設的心態來得到我期待的「失敗」。這過程中反而有點像相機製造商的廣告 -「回到攝影的原點」,或是一種近乎是始基 (Arche,古希臘哲學中的概念指世界萬物的來源與存在的根據),握住一部不能透過相機視窗/觀景器而看得到任何即時調節,在不可控的水下,最可控制是自身,靠著自身的感觀反應把相機延伸成接收光的儀器。說來輕易,不過仍然有失效的時候,但它跟失敗好像有點不同。

相框以外的記錄,以相機作為突觸,以按下快門作為回饋

在學時期已經開始思考在拍攝儀器背後的人,因此也拍攝了 Loneliness Blue (2019) ,在這裡不細說了,有興趣可以按下連結看看。相框的之外,除了操控者,還有身處的時空。以「藍濾鏡」作為展覽的名字,「藍」可能比較易理解,除了很直白指向海洋之外,其實也想令觀眾聯想到大海的顏色。而藍色就是預設給了觀眾,為了突顯在觀看展覽時才會發現藍色和更多的色彩。但何為「濾鏡」可能要解釋一翻。相機的濾鏡可以有不同種類,例如顏色濾鏡或折射濾鏡等;手機的濾鏡就多樣性,除了仿效了相機的種種濾鏡,也有更多科幻的美顏或易容功能;在這展覽的意思便是我透過什麼樣的濾鏡,從而看見什麼的。如果我們想像現今手機應用程式 (mobile applications) 的濾鏡功能或程式,當我們套用時便能透過手機屏幕看見肉眼看不見的影像,又或者看得見預先想像的影像。而我在說「以海洋作為濾鏡」時,恰好有點相近的意思,但海洋作為濾鏡的同時,它變化不斷,因此也使我希望在這樣多變之中能得到點什麼。

就像這文章開始我所說-以海洋本身為攝影對象,要說相框以外如何包含在照片之中,其實有點兒戲,就是不用太先進的攝影設備便可以。自動化的數碼相機有點聰明,因為它預設了我們想達到的成像,或是說,它預設了商家、廠商、商業攝影師對攝影一套指標。所以例如水下攝影會水下模式有自動調整白平衡、自動對焦;手動控制也好,光線在電子感光元件分分轉化為數位訊號,再透過內置軟件即時轉化為可見影像。我想拍下肉眼所看見的水中顆粒/浮游物,就像在陽光照入室內的塵埃飛揚,但它們有點細小,靠數碼相機拍出來的只有像雜訊般藍/綠色的,甚至啡黑色的畫面,雖然有時候實情也是這樣。看得見,不代表能成影像;成為了影像,也不代表看得見。海洋環境的物理場域更像已經佈置好的舞台,燈光、佈景、道具、演員分分安排妥當,作為導演的我好好享受制作過程便可以。

相機可以作為工具被運用;也可以作為中介體 (Mediator;挪用了生物學用詞) 去理解 (藝術上普遍用媒介 medium)。我比較傾向後者,除了突顯出是橋樑之外,還超越工具的工能性,不是止在顯現人的意圖,而是雙向性並且能夠協調不同持份者理解和融合。運用相機在處理這個企劃也變成了突觸 (Synapse),是我與周遭環境之間通信的特異性接頭,作為身體各種感受器交換信息的渠道。而所衍生出來的影像,只是作為回饋 (feedback) 按下快門後的可見結果。

“在銅鑼灣不起眼的一角,張喆利用後巷小店窗後巷的特色,巧秒地以透鏡照片、高架燈箱和紙本照片反映海洋的不同面貌,帶陸上的我們進入一個潛水時才會感受到的世界”

-香港國際攝影節

寂靜的藍濾鏡 ( 2019 - 2022 )

旨在展現相機在當代作為「技術藝術媒介」的用途,以重新連接人類與周圍環境之間的關係。人類作為技術生物,使用不同的技術來實現他們的幻想,同時,人、技術和環境的相互聯繫是相互交織的。該項目將水下世界變成一個單一的主題,包括溫度、深度、水流、重力、密度、可見光和粒子。使用沒有即時圖像預覽的底片相機(1984),我更多地關注其他感官而不局限視覺。一種類似於冥想練習的身體感覺延伸,相機成為連接我與不可預測的水下環境的橋樑。